说起我与大油画家朱乃正先生的缘分，还与我的女儿有关。我的女儿在加拿大的温哥华留学，我时常去探望她。一次，我与鲁迅美术学院老院长宋惠民先生在一起聊天，说起我总去温哥华的事情。宋先生说：“朱乃正也在温哥华，你可以去找他呀。”我一听，这是天大的好事呀，我在年轻的时候临摹过朱乃正先生的素描，所以，心中一直对这位大师级的油画家心存敬仰。就这样，宋惠民先生当场给朱先生打了电话，又给我写了一封信介绍我去温哥华找他。说来也巧，真是上天给我们的缘分，在温哥华，我和孩子住的地方离朱乃正先生住的地方只隔三个街区，这使得我们的紧密联系有了天然的便利和基础。

　　朱乃正先生是浙江人，生长于江苏，求学于北京，修炼于青海，最后回到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任教，退休后常年居住在温哥华，这里气候好，很适合他画画。他是个很随和的人，笑呵呵的，热情，幽默。在我们俩家的附近有一家上海人开的中餐馆，叫了一个让人看了不知所云的名字：农餐厅。但是不妨碍我们去那里聚会和享受美食，每次我去温哥华，我们就在这家餐厅聚聚。因为朱先生是个美食家，所以，吃饭的时候，朱先生有个习惯，那就是每次都是由他来点餐。点餐的时候，他从来不问这个那个你爱吃什么，却能把全桌人的心思都摸透，每次点的菜都受到全桌子人的欢迎。朱先生点菜还有一个习惯，就是会向服务员要来一张纸，把要点的菜名，全写在纸上。有一次，这家餐馆的老板，一位上海人好奇地站在朱先生身后，看着他写菜单。我开玩笑地对上海老板说：“这可是一位大画家，大书法家，他写的菜单可是有价值的，你收起来吧。有朝一日，这张纸就不是一张点菜单了，你看杨凝式的《韭花帖》、王羲之的《奉橘帖》、王献之的《鸭头丸帖》、《快雪时晴帖》，都是这些大书法家随意而写的，在当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流传至今可都是稀世珍宝啊。”上海老板或许是以为我在开玩笑，或许是一个对文化不太敏感的人，还用上海话质疑，我就对坐在我身旁的朱先生说：“你签上名字，这张菜单我收藏了。”朱先生真的签上了他的大名，上海老板一见我要收起来，他以他的精明记住了朱乃正的名字，下次我们再去吃饭的时候，他就看着朱乃正先生写菜单，写完，他就央求朱先生给他签上名赶紧收起来。我笑着问他：“你怎么还要？”

　　他很诚实地回答：“我去查了，朱乃正先生在国内还真是个大人物！所以，这菜单我要收藏了。”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大家。后来我也顺手要了一张朱先生在餐厅写的菜单。朱先生行事谦和周到，我离开温哥华的时候，朱先生也经常帮我照顾我的女儿，经常请她来这家中餐馆吃饭。

　　菜单的典故，我也当笑谈多次给朋友讲，我也老以为朱先生跟我那么熟悉，我也不着急要他更多的签名菜单，没想到，2013年夏天，朱先生走了，我手里仅存了这么一张菜单。先生写的：“五香牛肉、片皮鸭、椒盐虾……2012年元月与姜立全家聚饮朱乃正。”

　　我们通常说的聚餐，朱先生说的是聚饮。的确，先生很善饮，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每次都要饮。我们俩人能饮两瓶红酒，对于红酒的品质，朱先生有很深的研究，对于不同的红酒，他都知道有不同的喝法，喝的时候他能根据红酒的口味，准确地判断出红酒的产地以及价位。我们边饮边聊，朱先生是中西古今勾连映带，我是佩服加羡慕。

　　朱先生的油画厉害，他的书法也很棒，大家都知道他号称中国油画界的书法家，书法是他在青海工作20多年的时间练就的。2012年宋惠民先生的油画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诗心化境”几个大字就是朱乃正先生题写的。2011年，我学校的美术馆想命名为：盛京美术馆。题写匾额的时候，我自然想到了朱乃正先生，找他题字时，我十分清楚地记得，他看着我，问：“你还找别人题字没？”我赶紧说：“没有找别人，只找了你。”得到了我这样的回答后，他欣然同意了。给我的美术馆题写了一大一小两张苍辣厚重的大字。又写了一封信，请与他一起开会的宋惠民先生给我带回了沈阳。

　　朱乃正先生特别崇拜苏东坡，他的性情气质也与苏东坡很像。他特别潇洒，爱玩，也很浪漫，骨子里的文人气十分浓重，多才多艺，篆刻、油画、国画、书法、古诗文，他全精通。能干这么多的事情，他却并不刻苦，在温哥华，我就很少见他画画，真不知道他是如何修炼成这样的功夫的。一般人一辈子忙活一件事都整不明白，而他兼顾了这么多的才艺，还没有耽误他对美食、美酒、美好生活地追求，真像是他带着上天的使命来到人间的。

　　不但涉猎广泛，他的思维也非常敏捷，在我与他谈天说地的时候，经常会有一些创造性的点子不时碰撞出来。比如，2011年9月23日，在温哥华的哥伦比亚大学举办的首届中外国际美术论坛，就是我和他一起策划的，后来以他所在的中国美术家协会油画艺委会、我所在的辽宁美术职业学院，还有曹星原教授所在的哥伦比亚大学，三方做为主办单位，在温哥华的哥伦比亚大学（简称ubc）开了三天的研讨会，我做执行主席，邀请了国内的中国美术学院的院长许江教授、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主任、博士生导师杨参军教授，此外，还有法国的、美国的、加拿大的一些美术界的大腕参加。研讨会在当地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很多媒体都来采访，老先生很高兴。论坛结束后，老先生意犹未尽，在我、朱乃正、许江、杨参军我们四人去白石镇游玩的时候，朱先生仍然在探究西方油画参照下的中国油画艺术的走向课题。

　　朱先生主张中国的油画应该与中国的书法、水墨画联系起来，中国人要画出表现中国写情写意特色的中国油画来。他自己的油画就是这样在油画中融入了中国的审美习惯，把中国书法的用笔用到了油画里面，体现了中国画与书法的灵魂，追求写情写意。从这点来说，朱乃正对中国绘画的贡献应该是先驱性的。受朱先生艺术观念的影响，我也开始练书法，以便在我的作品中呈现更多的中国意味。

　　朱乃正先生到我们学校来过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那是2011年5月20日，朱先生来沈阳参加由他组织策展的《化境长城内外--吾土吾民油画展》，展览活动结束后，他来到我们学校，参观了校舍、图书馆、体育馆、画室、美术馆，一边看一边赞叹：“真没想到，中国还有规模这么大的私立美术学院！了不起！了不起！”

　　2012年夏天，我在温哥华，当时朱乃正先生在北京，我们约好周日在温哥华见面，我先到了，到了周日，我订好了农餐馆的座位，准备给朱先生接风。到了约定的时间，朱先生没来，打电话没有人接，联系到北京的朋友，几经辗转，才知道朱先生病了，住院了。待到我回到国内，接到朱先生电话，得知他已经到了温哥华，电话里朱先生说他夜里睡觉的时候，不慎从床上摔下，把腿摔断了。从那以后，朱先生把烟戒了，也不再喝酒了。

　　现在想来，在温哥华从床上坠地摔断了腿或许已是老先生身体状况愈下的开始和征兆，只是当时我们既不懂医，更不愿意往坏处想。直到2012年12月，“黑白东西”朱乃正艺术思行研究展在中央美术学院展出，我再次见到他，他明显地显出了老态。“黑白东西”北京展后，2013年5月19日再到鲁迅美术学院巡展，朱乃正先生来了沈阳，住在凯宾斯基饭店，我和宋惠民先生去看他，中午一起吃饭，他靠一个小推车行走，到开幕式的时候，他不能够站起来，一直坐着，没有讲话，精神头明显地不行了，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和我们谈笑风生了。这是我见朱先生的最后一面。7月25日，朱乃正先生在北京病逝，留下来陪伴我的是他的友情、思想、艺术……

　　姜立于2013年8月